第41节

听澜几乎都要急哭了,顾不得许多,忙唤她:“姑娘!”

她的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层层迷雾,直奔李宿被血色笼罩的脑海中。

有那么片刻,他恢复了些许神智。

腥甜而刺鼻的味道跟着冷风一起钻入鼻腔,李宿深吸口气,差点没被这味道呛到。

这是血腥味。

李宿下意识判断着,再睁开眼时,才发现自己站在满地血泊中。

四周满是残肢断臂,此刻一起过来刺杀的十名刺客七零八落倒在四周,只剩一人捂着断臂苟延残喘。

李宿只觉得手心一片黏腻,他垂下眼眸,看着那些粘稠的鲜血顺着握着剑的手滑落。

真恶心。

李宿皱起眉头把那长剑随手扔到地上,再度伸出手。

贺天来完全不顾地上的血污,小跑着过来,呈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。

李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晕倒的姚珍珠,眼眸中仿佛没有任何情绪,但他微微收紧的双手,却还是出卖了他。

贺天来赶忙道:“殿下,臣这就送姑娘去马车上,让如雪给敷上伤药。”

李宿没说话,他丢下手里已经染红的手帕,接过另外一块继续擦。

那刺客被禁卫压着,右手手臂鲜血还在滴答,他想要痛昏过去,可禁卫却死死按着他的穴位,让他被迫清醒。

李宿扭过头来,看他一眼。

“派你来刺杀孤的人,没告诉你孤最喜欢杀人吗?”

李宿将就地擦干净手,把血帕子扔开,然后便解开腰带。

他就站在幽巷中,自顾自把沾了鲜血的宝蓝长衫脱下,直接丢到地上。

寒冷冬日里,他就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,立在满地血池之中。

除了眼尾刚被姚珍珠溅上的一点血,身上再无多余颜色。

李宿如玉般的面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他薄唇轻起,道:“不要紧,孤会让你知道,有时候,活着比死了还痛苦。”

他如此说着,脚底下踩着血泊,一路往马车方向走去。

贺天来小跑着跟在他身后,给他披上斗篷。

就在这时,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。

李宿脚底踩着血红的脚印,一步一步,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,又好似脱离凡尘的佛陀。

一步一菩提,一步一生莲。

天地之间,一片素白,仿佛只他一人而生,只他一人存活。

马车近在咫尺。

李宿突然顿住脚步。

他听到里面传来姚珍珠微弱的嗓音:“殿下,危险。”

李宿的心,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
冬雪落满盛京,似乎也落满了他干涸的心田。

事发之时,他完全可以迅速躲开,但无论谁都没有想到,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竟会挡住他。

那一瞬间,李宿有些愣神。

直到温热的鲜血喷溅到他脸上,他才回过神来。

紧接着,他其实就是记不太清楚了。

胸膛中的暴戾之气全部脱离了束缚,一股脑往前奔去。

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。

杀!

李宿童年坎坷,少时便双手染血,一路从血海里挣扎出来,从不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好。

宫里人都说他暴戾、冷酷,杀人不眨眼,根本没有心。

他也毫不在意。

但此刻,他突然想要问一句姚珍珠。

你可怕孤?

在看到凶狠残暴的一面之后,你是否还愿意捧着刚做的糖,问孤:“殿下,吃吗?”

这种情绪不过如同风暴一般,从他脑海中席卷而过。

眨眼间便风过无痕。

李宿闭了闭眼睛,直接脱下沾满血的靴子,踏步上了马车。

他不需要情绪,也不需要知道别人如何想他。

他自己活着就好。

第36章姚姑娘是个好命人。……

姚珍珠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。

除了那些仿佛预知梦一样的梦境,姚珍珠平时显少做梦,可今日,她却很清晰觉得自己在做梦。

在这个梦里,她一下子回到了家乡那个小村庄。

她生长的地方离盛京很远很远,在她儿时的记忆里,盛京只不过是王城的称呼,她从不知盛京在何处。

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,上面有个哥哥,下面还有个弟弟,家中对她视若珍宝,一家人和和美美,住在平静的小山村下。

那时候,姚珍珠以为她今后的人生也会围绕着村子,不会远离。

然而在她十岁那一年,接连的暴雪打碎了农人们过年的喜悦。

她家的村子就在山脚下,那山叫灯笼山,不高,看起来圆圆滚滚的,很敦实。

暴雪接天蔽日,天地间顷刻便白茫茫一片。

外面太冷了,无论去哪里都能冻掉手指,一家人便围在家中,用木柴烤火。

姚珍珠家中人都是乐天知命的性子,她父母感情极好,总是笑脸迎人,平日里也从不争吵。

无论遇到多难的事,一家人都是相互扶持着,笑着去面对。

可那个冬天太可怕了。

姚珍珠至今还记得,从不低头的父亲,也经常皱着眉看窗外。

一天深夜,姚珍珠被母亲抱在怀中,正睡得香甜。

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震彻山谷,姚珍珠一下子被惊醒,这才发现母亲抱着她飞快往外跑。

从门内到门外,是两个世界。

外面的冷风一下拍打在姚珍珠的面容上,她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刚睁开的眼睛被迫闭上,一连串的泪珠不自觉便淌了一脸。

四周都是哭喊声,奔跑声,以及叫骂声。

待到姚珍珠冻得快没知觉,母亲才停下来,用薄被紧紧裹着她。

梦境里,姚珍珠就这么被人抱着,一会儿热,一会儿冷,跑个不停,似乎被什么野兽追赶。

她动了动,想去摸母亲的脸:“娘。”

她干涩的嗓音响起,在寂静的卧房里回荡。

听澜猛地睁开眼睛,一下从床边坐起来,探过来给姚珍珠擦脸上的汗。

“姑娘,姑娘,”听澜轻声唤她,“姑娘你醒醒啊!”

听澜的声音已经哽咽了。

就在这时,贺天来的声音突然传来:“殿下驾到。”

守在外间的如雪忙上前打开房门,冲李宿福了福:“殿下大安。”

李宿脸色不太好看,他沉着脸进了门,皱眉道:“还未醒?”

如雪也跟着熬了一天一夜,这会儿眼底青白:“今日上午原本好些了,不过一直没醒,听澜勉强给姑娘喂了些粥水,没吃进去多少,下午的时候又开始烧了。”

如雪往后退,引着李宿进里间。

若是姚珍珠还醒着,此刻便会知道,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左厢房中。

李宿刚一进里间,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。

姚珍珠已经昏睡一整日,到了现在都未醒来,太医开的药吃不进,瞧着人都要烧糊涂了。

床边的方几上还放着药碗,显然姚珍珠没吃下去多少。

听澜正在给她擦额头的汗。

李宿这会儿心里生不出什么别扭或者嫌恶情绪,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,直接来到床榻边。

他垂眸看着病容憔悴的小姑娘。

姚珍珠睡得特别不安稳。

她做了噩梦,回想起怎么也不愿意回忆的过去,又看到了曾经的至亲。

她蹙着眉,紧紧闭着眼睛,嘴唇泛着浅白,可脸颊是潮红的。

她动着嘴,不停说着什么。

李宿微微弯腰,才听到她带着哭腔说:“娘,珠儿冷。”

“再加个火盆来,”李宿起身,对贺天来怒道,“没听见她说冷。”

贺天来那张冰脸都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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